北京舞蹈学院 肖尧
拉脱维亚文化学院
作为波罗的海三国之一的拉脱维亚,首都里加位于其中心地带,素有“北方巴黎”的美称,由此可见,传统与时尚的碰撞让这座古都散发着浓浓的艺术气息。道加瓦河流经里加,当地的人说,里加所有的生活用水通过大大小小的管道,最终都流入了道加瓦河,它承载着整个城市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河右岸是老城区,古老的街巷狭窄、阴暗,历史感非常强,而建筑风格也是从巴洛克式到古罗马式,从哥特式到洛可可式,从新古典主义到后现代主义,可谓应有尽有。置身其中,仿佛流淌在艺术的时间河里,每一个瞬间都让我的细胞充满能量,想尽情舞蹈。
拉脱维亚文化学院成立于1990年,是拉脱维亚重新独立成为共和国后所建立的第一所公立高等教育机构,开设有不同门类的艺术理论与历史、文化、哲学和语言等一系列人文学科。
项目实习人员肖尧被派往拉脱维亚文化学院交流,肖尧分享了其在学院的排舞经历,写下《手舞足蹈,见自性》一文。
可以说,紧张和松弛与舞者对舞蹈以及一切有关舞蹈的人、事、物的态度,与其自身的心性有着直接且密切的联系。为什么这么说?这还要从一次与Olga的交谈中说起。
从飞机的玻璃窗俯视下去,大片的森林,蜿蜒的金色河道,镶着小朵白云的蓝天,还未踏足这片国土,我便知道它注定是个美丽舒适的国度。
作为波罗的海三国之一的拉脱维亚,首都里加位于其中心地带,素有“北方巴黎”的美称,由此可见,传统与时尚的碰撞让这座古都散发着浓浓的艺术气息。道加瓦河流经里加,当地的人说,里加所有的生活用水通过大大小小的管道,最终都流入了道加瓦河,它承载着整个城市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河右岸是老城区,古老的街巷狭窄、阴暗,历史感非常强,而建筑风格也是从巴洛克式到古罗马式,从哥特式到洛可可式,从新古典主义到后现代主义,可谓应有尽有。置身其中,仿佛流淌在艺术的时间河里,每一个瞬间都让我的细胞充满能量,想尽情舞蹈。
此次我和仁青才让一同前往交流的拉脱维亚文化学院就位于里加老城区。拉脱维亚文化学院成立于1990年,是拉脱维亚重新独立成为共和国后所建立的第一所公立高等教育机构,开设有不同门类的艺术理论与历史、文化、哲学和语言等一系列人文学科。在这里,我已经与本科一年级现代舞班的同学度过了将近三周的交流学习生活,我们在一起聊天、喝酒,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起舞蹈。
既然一切都以舞蹈而展开,那我不妨先从字面入手,谈谈舞蹈。舞蹈,我们也说手舞足蹈,而手舞足蹈一词出自《诗经·周南·关雎·序》,原文节选为“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歌咏之,歌咏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意思是形容人情绪高涨到了极点,连言语诗歌都无法表达其内心的激动之情,唯有手舞足蹈了。从这句话看来,舞蹈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情感宣泄,通俗一点,借用皮娜的话,就是“我跳舞,因为我悲伤”。当下,“批量生产”的舞作数不胜数,舞蹈舞剧创作一派生机盎然,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然而如此量的堆积并没有带来质的飞跃,更像是停滞不前了。在越来越绚丽的舞美服饰道具的包装下是我们当今舞作情感的无力与闭塞,那份“洪荒之力”没有了,“手舞足蹈”也就变成“搔首弄姿”,“流露”必然被“卖弄”所取代。追根溯源,这斯的背后却是我们“动机不纯”。说到“动机”,我们自然而然地会想到“舞蹈动机”,这里我想与之做个区别:舞蹈动机是舞蹈作品创作过程中的一个主题内核,是存在于舞蹈作品中的并外化为动作形态,一个或一组舞蹈词汇;而我所说的“动机”是更多的是一个人产生舞蹈欲望的初心,也就是为什么起舞—我在拉脱维亚文化学院进行交流学习时,当地同学和老师们思考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连现有的理论都无法一概而论。
然而,扪心自问我为什么舞?我以为,舞蹈对我也许更像是自我与这个世界(包括了除我以外的一切,当然也包括我自己)对话的一种方式,是处理自我与这个世界关系的纽带。这样一来,问题又变成了我为什么要选择舞蹈来与世界对话,处理我与世界的关系?
其实,我更愿意相信是舞蹈选择了我,我与舞蹈有缘,它来渡我,让我起舞去解决我与整个世界(物、与人、与自己)的关系。梁漱溟说过,人一辈子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人与物的关系,再解决人与人的关系,最后解决人与自己的关系。而这最后的,解决我与自己的关系,也是最难的。这次赴拉交流学习,我一路追寻、起舞,不是为了改变自己,而是看见了我自己。
“Relax! Relax! Relax!”大多数时候, Olga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咆哮,但有时她也会悄悄地靠近我:“It’s not about doing, it’s being ” Olga,人送外号:飓风(tornado)。想想那种最小风速达到每秒33米的热带气旋,这就是她的工作状态。在“飓风”面前,精神的弦是越绷越紧的,为了保命,总之,就算它绷断了也比稍不留神自己就被“刮上天”的要好。不过,换做在中国,老师就是老师,因为咱们讲究尊师重道,可现在是拉脱维亚,那老师可就是朋友,因为你们讲究平等自由。所以,这根弦还真就崩断了—我干了两件事儿:一是与“飓风”作斗争,二是享受这股“飓风”。而结果也有两种:其一,我突然觉得我的物理表象不弱小;其二,我觉得我的心理实质也很强大。于是乎我进一步发现,当我选择逃避、忍受的时候,我是沉重的、紧张的、关闭的;而我选择去面对、接受当下的时候,我是的轻盈的、松弛的、开放的,两者的转换很微妙、不自知却有着天壤之别。
可以说,紧张和松弛与舞者对舞蹈以及一切有关舞蹈的人、事、物的态度,与其自身的心性有着直接且密切的联系。为什么这么说?这还要从一次与Olga的交谈中说起。
由于我们三个同去拉脱维亚交流学习的中国学生无一例外都有“紧张和放松”的问题,我便请教Olga,我们如何才能不紧张,又该如何放松;期间我所用的英文单词一直是“relax”,她却纠正我,她其实更想把这种放松的状态理解为“release”。“relax”与“release”虽然表面上都有放松之意,但两者的微妙差别就在于前者更偏向身体的松懈,而后者强调心灵的释放与精神的清醒达到一种和谐使得意识可以自由地支配肢体;用一个字概括,前者是泄,后者是释。释,单独作为一个名词时,就是佛教用作释迦牟尼的简称,是佛陀的姓氏,后泛指佛教。一时间,“release”就把放松之谈与释家禅宗联系了起来,不论是其所表达的状态与“入定”之境,还是中英文释义都不谋而合。再想到前面所提及的“Doing”和“Being”,这些不经意的单词辨析让我醍醐灌顶,其背后的意义绝不仅是紧张和放松就能概括的,在这放松之谈的随意里隐藏着清晰的脉络:传统与当代的强烈碰撞下,我们怎么求两者的交集(这也是我这次交流学习的研究方向),拼贴、杂糅还是再造生成?或许都不是,我以为求同存异,求的应是思想之通之同,存的是外相之宜之异,像Olga这样,让现代舞与释家禅宗在思想的高度上达到一致,至于外相的存在,那肯定是千变万化的。回归舞蹈,外有万般变化之放,自性始终如一而收,收放自如,亦可舞畅天机。
在拉脱维亚学习交流期间,我还参加了一个Festival宣传片的拍摄,而我确信这也将成为我这辈子干过最有意义的事儿之一。对于这个活动我此前一无所知,至于为什么愿意参加,其实也就是抱着能离开里加,到别处转转儿,玩玩儿的心态。因为要赶在日出之前拍摄,所以我们一行人连夜驱车赶往目的地。一路颠簸,欢笑喊叫,累了依偎在一起,真觉得自己活在电影里。不知睡了多久,隐约看到前方有个水塘,旁边有一栋小木屋,后面是一片森林,我想那应该就是目的地了。是的,也就是在那里,我读懂了月光的寂寥惆怅,听到了蛙鸟鱼虫的闲趣自在;黑的发亮的天空,倒映着一湖春水,似乎什么也没有,但看着那斜倚的芦苇,又好像有些什么。时间不知被谁吃了,大家都莫而不语,后来大家陆续地散了,只留下我和“一幅水墨画”。而要论这画风流派,我以为“八大山人”再合适不过了。
作为中国画的一代宗师,“八大山人”长于水墨写意,他的画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少”:一是指描绘的对象少,二是塑造对象时用的笔墨少。但更重要的是,他能做到少而不薄,少而不贫,少却有味,少更有趣。这种“少”的给予更能让读者感到精神的满足,而并不是“多”得让读者觉得感官被强奸。这种“少”正是我置身于自然之中最深切的感受,而深切的原因我以为,一方面这种“少”并不是真正的少,其实是适度,一切刚刚好,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另一方面对于我们而言,它熟悉又陌生,其实我们早已对中国传统艺术里的“少”(留白)司空见惯,可却无法真正体会它的本真,深谙其道,用起来总感觉是舶来品。
回归到当下我们的舞蹈,现实的功利性,其创作或表演真的很难达到这样一种“自然而然”的境界。更多的是为舞而舞,为作而作,又困于技法、结构、动作、风格等等一系列前人累积的经验,即使绞尽脑汁儿地 “生产”,看似一片丰收,实则囊中羞涩。因为我们是真的少,少了份自然、纯真。就我目前所接受的教育都告诉我,所谓的开放的、真实的、直白的、外在肢体的表达方式是西方的,而我们东方一以贯之的是含蓄的、内敛的、婉转的、内在智慧的。所以我们的舞蹈都是我们的文化先入为主限定我们在这样一种情感里进行的表达,但其实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因为这个“文化”已经不再是自然而然的本体状态,是被我们扭曲了的意识形态,这就好比“我是”和“我要”。“我是”是对主体“我”进行的实际陈述,是自然的;“我要”则是对主体“我”进行的人为的意识“绑架”,与之相对应的还是回归到Olga教授提出的“Being”和“Doing”。显然,当下的我们,我们的舞蹈是“我要”,也就是“Doing”。由此我能否这么认为,其实并不是我们的舞蹈不“自然”,而是取决于我们怎么用“自然”的态度对待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舞蹈。这份自然,是否又应该都是相同的、相通的,不管是生活还是舞蹈里,在东方还是西方,于历史也好、在当下也罢。
从拉脱维亚回来后,在自然与不自然之间游离,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是准备在这自然已是“不自然的地方”不自然地去表达我认为“自然的”自己,还是就把眼光拉长,把希望放远。在这块土地上,从源头上,播种出一片自然生长的生命。我之所以会成为现在的我,都是由一个个过去的我堆积而成的,而过去的我展开,又是一件件过去的事和物。既然是过去的,那就是现在无法改变的,那如果从现在开始改变,光靠我一人,历史长河我又有何种能耐能掀起哪怕一丝一点的浪花呢。与其一个人埋头折腾,还不如放眼未来,而要看到未来,就得从现在着手。而这最终还是要落实到人,因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缔造者,未来那些能在舞坛叱诧风云,能决定中国舞蹈走向的人也许就在我们身边的孩子们中。
其实,绝大多数舞者都痛恨自己在学艺时痛苦的经历,就算回想起来会感激,会觉得那是生活给予自己最大的财富,但是那颗“消极”的种子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含着泪,咬着牙一口口把这苦啃下来的最后都化作掌声和笑脸,不可否认大部分舞者骨子里仍有一个声音在向自己呐喊:能不跳则不跳。所以,从这个源头,培养舞蹈人的源头(或者说培养健全的人的源头)—舞蹈教育(艺术教育),它的转变尤为重要。我目前正在从事青少年当代舞的训练与开发,我觉得这是我从拉脱维亚交流学习回来后所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学以致用,利用西方现当代舞的训练体系及方法,从肢体上真正解放舞蹈人。作为一名当代的中国舞者,早已不是60年前的样子,身体的解放应该与思想的解放是同步进行的。我们说,艺术是人类通往自由的唯一途径,舞蹈作为艺术的一大门类,拥有其得天独厚的优越性,但是我们如果只看到了舞蹈美的一面,忽略了它的真和善,那它终究是艺术丛中的一朵邪恶之花。
只有认得真,行得善,方能达美,至大美。以前热爱舞蹈是因为它的美,我作为人本能地会去追求美地事物,但是要与美同在,只看到其美地表象,就会不惜“作假行恶”,渐渐地迷失了真我。此次赴拉脱维亚,在不同的土壤里,不同的身体的动态里,我逐渐地明白,舞蹈不是为了理解而表达,不是为了掌声而炫技,舞蹈应如是。
陶渊明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见”里透出的那份自然,正是我们舞蹈中应有的,也是我们没有的—情之所至,手舞足蹈,自性自见。